——記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自然資源航空物探遙感中心首席科學家熊盛青 來源:中國礦業報 作者:申文靜 發布時間:2025-12-02 11月21日,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院2025年院士增選結果揭曉,中國自然資源航空物探遙感中心首席科學家熊盛青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喜訊傳遍航空物探領域,同仁們無不歡欣鼓舞——這份榮譽,屬于將40余年青春熱血全數奉獻給航空物探事業的他,更鐫刻著中國從航空物探“跟跑者”逆襲為“國際領先者”的奮斗足跡。 彼時,這位滿頭華發卻目光如炬的科學家,正堅守在鄂爾多斯盆地西部野外工作現場,為探索青藏高原東北緣地球物理場特征與資源環境效應忙碌著。 從湖南桃江農村的“赤腳少年”,到破解國外技術壟斷的“科研尖兵”;從地礦系統最年輕的總工程師,到國家卓越工程師,再到如今的中國工程院院士,熊盛青的人生軌跡,始終與國家需求同頻共振。他牽頭創建我國第三代航空地球物理探測技術體系,自主研制核心儀器與軟件,帶領團隊實現從“受制于人”到“自主可控”的跨越,用航空物探的“火眼金睛”為祖國探尋“地下寶藏”,為珠峰“量身高”,為高海拔冰川做“CT”,在萬里長空書寫下中國科研工作者的報國華章。 堅韌底色:苦難中磨礪初心 1963年,熊盛青出生于湖南省益陽市桃江縣的一個普通農村家庭。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里,讀書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不滿5歲便踏入校門的他,自小聰慧好學、成績名列前茅,但求學之路的坎坷遠超常人想象。 初中學校距家20多里山路,不滿10歲的熊盛青每天天未亮就出發,赤著腳在崎嶇山道上奔波,把唯一的鞋子背在書包里,到學校洗凈雙腳才穿上。冬天路面結著薄冰,腳凍得通紅仍要前行;中午沒法加熱飯菜,只能餓著肚子上課,直到放學回家才吃上第二頓飯。這段經歷讓小小年紀的他患上了胃病,卻也讓他錘煉出超乎常人的堅韌意志。 中學時期,熊盛青的數理化成績尤為突出。16歲填報大學志愿時,成都地質學院(現成都理工大學)招生海報上毛澤東主席“地質工作搞不好,一馬擋路,萬馬不能前行”的論斷,如同一粒火種點燃了他的理想。“當時地質專業免收學費,能減輕家里負擔,老師還告訴我航空物探找礦又快又好,能為國家做實事。”熊盛青回憶道。 懷揣著家人的期盼,熊盛青坐著綠皮火車,在車廂連接處守著行李箱顛簸了20多個小時,來到成都地質學院,在放射性物探專業開始了長達4年的學習生涯。 大學4年,他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學習中。1983年,20歲的熊盛青以優異的成績畢業,被分配到現在的中國自然資源航空物探遙感中心,從此與這片承載著國家資源勘探使命的“天空戰場”結下不解之緣。 工作中的熊盛青 逆襲之路:打破壟斷挺直腰桿 航空地球物理勘探(簡稱“航空物探”),是將專用物理探測儀器裝載在飛機上,從空中探測地球磁場、電磁場、重力場等物理場的變化,如同給地球做“CT”,既能探尋地下礦產資源,又能揭示地質構造奧秘。“這種‘上天入地’的探測方式,既有科技的精準,又有探索的浪漫。”熊盛青表示。 但理想與現實間,橫亙著巨大的技術鴻溝。 作為重要的現代化高科技手段,航空物探技術一直是各國科技實力比拼的重點。我國航空物探技術起步于20世紀50年代初,第一代技術主要是從蘇聯引進,解決了“有”和“無”的問題。在前人的不懈努力下,第二代技術以國外引進和自主研發相結合,在航磁探測儀器和定位技術上相繼取得突破,進入高精度測量階段。前兩代技術支撐發現了一大批國民經濟建設和人民生活的急需礦產資源。 但與國際相比,我國高分辨率綜合測量技術仍然與發達國家存在差距。20世紀80年代,主要的儀器裝備還要依靠進口。 令人揪心的是,我國耗費巨額外匯費盡周折引進的設備,多是國外即將淘汰的型號,性能落后且維修困難,嚴重制約國內勘探事業發展。“西方國家對我們實行技術封鎖,哪怕是合作項目,也不讓我們靠近儀器,更不讓我們參與數據處理。”熊盛青回憶道。早年出國考察時,國外先進設備只允許遠觀的那種憋屈感,深深刺痛了他。 關鍵核心技術是要不來、買不來、討不來的。一次次受制于人的經歷,讓熊盛青堅定了一個信念:航空物探領域的科技自立自強,我們必須有! 1991年,28歲的熊盛青以項目副負責人身份承擔國家重點攻關項目,在師父“壓擔子”式培養下快速成長。意識到知識儲備不足后,他靜下心考取中國地質大學(北京)應用地球物理專業博士研究生,成為航遙中心送培的首位航空物探領域博士。3年苦讀不僅讓他斬獲優秀博士論文獎,更拓寬了專業視野。重返崗位后,他立下誓言:“用兩到三個五年規劃,實現航空物探裝備國產化,讓中國不再受制于人。” 從野外技術隊員到項目負責人,再到單位總工程師,他深耕航空物探技術全鏈條,從數據采集、處理方法到儀器研發、系統集成,每個環節都親力親為。同事們說他是“一根筋”,吃飯時琢磨技術難題,睡覺時夢見儀器改進,出差途中也在筆記本上繪制技術方案。而熊盛青始終堅信:“搞科研一定要有恒心,要心無旁騖專注一件事。” 2006年,航空地球物理勘查技術被列入國家優先支持的重點高科技領域,一場關乎國家資源勘探自主化的“大會戰”正式打響。作為技術總負責人,熊盛青聯合25家單位、51個團隊、近500名科研人員,向核心技術發起總攻。 航空重力儀是航空物探的“核心重器”,精度直接決定探測效果,而西方對我國實施技術禁運。為解決這個“卡脖子”問題,熊盛青團隊從“零”起步,沒有圖紙參考,沒有技術借鑒,只能靠自己摸索。 為了測試儀器,他們無數次奮戰在深夜寂靜的實驗室,堅守在隨氣流起伏的飛機上;為了獲取數據,他們遭遇過飛機突然墜落、人被甩到艙頂的驚恐;也經受了戈壁灘上飛沙走石,車輛被掀翻的困境…… 技術裝備國產化的漫漫征程,讓熊盛青深深體會到,干事創業,需要熱情和激情,更需要耐心和恒心。終于,歷經3個5年的科技攻關,他們系統性地解決了航空地球物理探測理論、技術、裝備和工程化的難題,建立了第三代高分辨綜合航空地球物理勘查技術體系,打破了國外壟斷封鎖,實現了航空重力、航磁、航空電磁和航空放射性等關鍵裝備的自主創新。“如今,航空物探技術實現了從‘追趕50年差距’到‘國產裝備國際一流’的跨越。”熊盛青表示。 以航空重力儀為例,從獲取重力信號到試制出精度1.5毫伽的樣機,最終研制出精度優于0.6毫伽的實用化航空重力儀——這一指標不僅達到國際先進水平,更優于西方禁運指標0.1毫伽。這微小的0.1毫伽背后,是科研人員嘔心瀝血的付出。 如今,我國已成為繼美國、加拿大、俄羅斯之后第四個掌握航空重力核心技術的國家。與此同時,其團隊自主研發的“地學探針”航空地球物理軟件系統,實現航空地球物理數據全流程、多參數、多維度、同平臺快速處理,解決了“軟裝備”問題并成為行業通用軟件。可以自信地說,在航空物探儀器與軟件方面,國產化航空物探裝備已成為主角,并達到國際一流水平。 熊盛青(中)在指導青藏高原東北緣野外地質調查 經天緯地: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 “科技創新必須‘落地’。”這是熊盛青經常掛在嘴邊的話。40多年來,他堅持以需求和實用為導向,帶領團隊將自主研發的成果廣泛應用于重大地質調查和找礦項目,用實實在在的成果詮釋“把論文寫在祖國大地上”的科研理念。 青藏高原中西部曾是我國陸域航磁勘查的“盲區”,114萬平方千米的廣袤土地平均海拔超4000米,高寒低壓、地形復雜、氣象多變,被視為“航空探測的禁區”。20世紀90年代,為貫徹“西部大開發”戰略,30歲出頭的熊盛青主動請纓,帶領團隊承擔起艱巨任務。 “國家急需什么,我們就攻關什么。”在熊盛青眼里,科技創新一定要瞄準國家重大戰略需求。 為此,他帶領團隊夜以繼日,反復研究,針對特殊復雜環境提出有效解決方案,克服重重困難實施野外作業。最終,他帶領團隊解決了長期制約高原航空勘查的關鍵技術難題,獲取了青藏高原中西部高精度航磁數據,填補了我國陸域航磁最后一塊空白區,實現了我國陸域航磁全覆蓋,獲得了青藏高原地質構造方面的許多新發現和新認識。其中,青藏高原中西部油氣、金屬礦產和地熱資源遠景評價成果,有力地支持了青藏高原的找礦突破。 “航空物探就是‘透視’地球的‘利器’,能夠探測地球內部結構,找到寶貴的礦藏。”熊盛青介紹道。40多年來,他帶領團隊助力找礦突破,山東齊河富鐵礦、新疆東天山銅鎳礦、秦嶺華陽川鈾礦等一個個“地下寶藏”被精準發現,為保障國家能源資源安全筑牢屏障。據不完全統計,通過航空物探調查,已發現150多個沉積盆地、197個油氣遠景區帶和數千處固體礦床。我國有約90%的隱伏磁性鐵礦、80%以上的鈾礦是通過航磁和航空放射性異常發現的。 每當聽到找礦突破的消息,他都倍感欣慰,這既是技術價值的印證,也是對“地質報國”誓言的兌現。 此外,熊盛青還帶領團隊通過航空物探解譯出了地球內部的巖漿巖、斷裂構造、火山機構等地質“密碼”,為揭秘地球內部結構、防災減災提供了系統的科學研究成果。 2020年,57歲的熊盛青受命擔任珠峰高程測量航空重力和遙感測量項目首席科學家。他帶領團隊優化飛行方案,將自主研發的航空重力儀裝載在“航空地質一號”上,成功完成珠峰地區航空探測任務。當飛機近距離掠過珠峰峰頂時,那份震撼讓他更加堅定了使命擔當。最終,在航空物探等技術助力下,珠峰最新高程8848.86米正式公布,科學性、可靠性均達歷史最高水平。“這背后,有我們中國地調‘空軍’的力量。”熊盛青表示。 今年5月,年過六旬的熊盛青再次奔赴海拔4745米的西藏仁龍巴冰川,開展我國首次海洋性冰川航空探測。為掌握海洋性冰川發育規律和消融變化,為自然資源管理提供基礎數據支撐,其團隊創新構建“星空地一體化”調查監測技術體系,通過衛星遙感、直升機航空物探和地面綜合調查協同作業,全面獲取冰川范圍、厚度等關鍵參數。 面對媒體,熊盛青自豪地說:“此次搭載的自主研發的航空重力儀,精度達國際一流水平,體積和重量僅為國外同類儀器的三分之一。” 熊盛青(右三)與團隊成員進行業務探討 薪火相傳:甘當行業發展“鋪路石” “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培養出高素質人才隊伍,才能讓航空物探事業持續發展。”作為行業領軍者,熊盛青不僅專注技術攻關,更傾心人才培養和團隊建設,40多年來他甘當“鋪路石”,毫無保留地傳承知識經驗。 熊盛青說:“作為一個團隊的負責人,不但要技術過硬,還要能調動團隊的積極性,把每個人的專長和優勢與團隊的發展結合起來,讓每個人都能在合適的位置上發揮最大的作用。”領銜指導航空物探技術“大會戰”的經歷讓他明白,要協調一個團隊并不容易。長期搞科研的他,時刻都拿出科研攻關中那股務實的勁頭,什么事都要先帶頭做起來。 每天工作十余個小時,是他恪盡職守、勤勉盡責的體現;辦公室里成摞擺放的資料與學術報告,是他孜孜不倦、潛心鉆研的證明;“如果對發展某項技術意見不一致,互相辯論就好”,是他廣開言路、開明管理的表現;上高原、進礦區,與野外一線項目隊員同吃同住,是他躬身力行、注重實踐的縮影…… “熊總是良師益友,野外作業環境再艱苦,他也都和我們同吃同住,技術上耐心引導,榮譽前主動謙讓。”團隊青年成員表示,他常教導大家搞科研要耐得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既要“仰望星空”,又要腳踏實地。 為助力青年成長,熊盛青30多歲剛任總工程師助理時,就牽頭制定單位人才工程規劃,數十年的從業過程中,他始終踐行“傳幫帶”精神,積極分享多年積累的技術資料和工作筆記;搭建科研交流平臺,組織青年隊員參加學術會議,與國外同行合作,拓寬國際視野。如今,在熊盛青的帶領下,“航空地球物理與遙感地質創新團隊”入選首批國家重點領域科技創新團隊。該團隊已成為航空物探領域的“人才搖籃”,培養出一批批優秀技術人員,為我國航空物探事業發展注入源源不斷的新生力量。 談及成就,熊盛青始終強調集體的力量:“我國航空物探技術的發展,離不開國家重視、前人貢獻、行業支持和團隊協作。”這種謙遜品格感染著每一位團隊成員,成為凝聚力的重要源泉。 熊盛青在“航空地質一號”執行珠峰高程航空重力和遙感測量任務 院士擔當:初心如磐向新行 當選院士后,熊盛青的工作更忙了,但心態依舊平和。“這份榮譽不僅是對我的認可,更是對整個航空物探行業的激勵。”他坦言,院士頭銜意味著要承擔更重要的責任。未來,他將把更多精力投入到技術創新、人才培養和行業發展中去。 年過六旬的他,依然保持著旺盛的工作熱情——每天提前到辦公室梳理工作,重大項目仍親赴野外一線指導。“只要身體允許,我就會一直奮戰在科研一線。”熊盛青表示。在他眼中,航空物探充滿挑戰與魅力,每一次新發現、每一項技術突破,都能帶來無窮樂趣。 當前,“人上不去”“裝備上不去”的高海拔、深切割地區制約著找礦新發現。而輕量化、小型化的航空地球物理勘查裝備是解決此問題的關鍵。 如今,作為第三代航空地球物理探測技術體系創建者,熊盛青已著手進一步發展和完善“星-空-地-海-井”地球觀測、探測、監測技術體系,發展以無人機集群化、超高分辨率和智能化為特色的第四代航空物探技術,打通產業化的“最后一公里”。 談及新時代地質工作者的使命,熊盛青深有感觸:“地質工作關系國家能源資源安全和生態環境保護,既要繼承老一輩‘三光榮’等優良傳統,又要勇于創新突破,用先進技術賦能事業發展。” 對于有志投身地質領域的青年學子,他給出真誠建議:“要樹立遠大理想,把個人追求融入國家發展大局;要腳踏實地,注重理論與實踐深度結合,在野外作業和科研攻關中錘煉本領;要保持恒心毅力,不怕吃苦、不懼挑戰,在平凡崗位上創造不平凡的業績。” 從青絲到白發,從追趕到領跑,熊盛青用40多年的堅守詮釋了“地質報國”的初心,用自主創新書寫航空物探的發展傳奇。蒼穹為幕,大地為卷,這位新晉院士的腳步從未停歇。 “我這輩子只做了航空物探這一件事,但這件事,值得用一生去堅守。”正如他所說,航空物探的探索之路沒有終點,只要國家需要,科研工作者就會一直向前“飛”。 (本版圖片由中國自然資源航空物探遙感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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