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陳玉明
中國當代文化面臨的種種復雜問題,不單單局限于水墨的子系統。如“水墨精神”基本沿襲了《易》和老莊哲學的古樸思想,并以“陰陽、五行”的原始思維作為它的理論基礎,以及“天人合一”作為它的價值取向,它從根本上無法適應當代世界的發展形勢。如果“易之道、儒之德”能夠起到歷史進程的積極作用,中國后期文明不至于走向萎縮狀態,更無須在近現史發展那邊不堪一擊了。時間與事實均證明了傳統文化散失了其內在活力,僅作為一種懷舊的精神慰藉。“水墨精神”其內涵包括了集體無意識的民族情緒、懷舊情結、歷史記憶,尤其現代文明矛盾與其歷史危機的精神慰藉。在任何社會均出現了類似狀況,只是這種文化尋根的依托對象有所不同而已,譬如穆斯林國家和歐美基督教國家均興起宗教原教子主義,其激烈反應程度雖大不相同,但面對現實問題傾向于歷史過去中選擇解決答案的出發點卻極為一致。縱觀世界,中國是處于現代與傳統的夾縫中掙扎,盡管它的蛻變狀況不得而知,但仍不是最糟糕的國家。在它沒有獲得文化自信力之前,不可能完全跟歷史傳統做一個適當的理性告別。現在情況是,人已生活在現代,腦袋里還在現代與傳統中搖擺徘徊,甚至出現物器維新,制度維舊的文化分裂癥狀,并表現在道德、價值和審美等諸多方面。
這里,必須對中國傳統哲學以及當前的“水墨精神”進行系統梳理。不論過去的還是現在,中國畫理論基本沿用了從“陰陽”、“五行”樸素觀念中派生出“黑白”、“虛實”、“五色”、“意、象、形、神”等核心概念。首先,“陰陽”不過是銀河系的運動表象,古人把它作為事物相克相生的兩極矛盾關系,以及當作男女、強弱、虛實的對立矛盾,這些顯然是原始思維的直覺判斷,經不起現代科學的實證考驗。象“五行”作為物質主要元素是基本錯誤的,它們均依照事物的形態表象進行直觀歸納,譬如“火”作為可燃物質的表現,其成分存在于其他元素之中。因為原始思維判別事物是根據直觀的形態表象,其中“水與火”普遍根據其運動表現的形態進行歸納的。中國傳統哲學的自然觀一直沒有超出樸素觀念,不但缺乏系統科學論證,在現代世界也喪失了生活、生產的實際價值。如中國古代歷法在經驗上已基本總結出氣候、季節、星系的規律,但沒有一種求證的系統理論。實踐手段的落后根源在于理論工具的缺失,而且它受到玄理哲學和文人思想的制約,最終形成民間“器為用”的經驗傳統和官方“文為學”道統體系。學與術的分裂在中國歷史上極為明顯,大多數滿腹經綸的文人,他們除了擁有附庸風雅、應試科舉、玄虛清談之能耐作為,其自然常識、數理之術便幼稚不堪,甚至不及一般常人。這就是中國藝術缺乏現代精神的主要根源,如徐復觀所說的中國文明只有“倫理與藝術”兩大主干,缺少“科學精神”一大主干。事實上,現代性作為一種價值精神,它包括了倫理道德與文化思想,而不限于實證主義的理性工具。現代藝術作為思想感情的經驗載體,它顯然離不開理性的精神基礎,包括其內在沖突也同是一種現代性的文化矛盾。
現代全球化的進程,工具異化、人格分裂、價值混亂表現出空前嚴重。文明的傳播與碰撞,使得第三世界在文化上變得無所適從。中國人對于現代文明最先采取折中的扭曲態度,所謂“洋為中用”,結果導致一種不倫不類的社會文化的分裂。這一點,在中國保守派和民粹派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們無法抗拒現代先進工具,高速的豪華轎車、后現代的體驗建筑、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和高科技的生化藥物,但這些不妨礙他們的文化守舊、思想反動、審美復古的傾向。一種表現為集體無意識的盲動,特別大眾社會具有被馴化的愚民傾向;另一種情況是既得利益迫使一些人捍衛舊秩序來確保自身的歷史優勢,這些主要表現在社會精英集團和知識分子當中。在中國,一個頂尖的科學家在文化思想、審美意識等方面可能是個“復古主義、專制主義、民粹主義者。當代的技術官僚充分凸顯了知識與人格的的雙重分裂。藝術家群體也不免如此,他們普遍沒有從工藝產品的工匠身份轉變過來,還不足擔當當代藝術家應有的社會文化角色。
從大歷史的來看,任何一個時代的藝術家職能傾向是極為明顯的,從混沌原始走向現代文明,藝術的主要作用在于維系人類存在的精神空間,通過經驗意識的不斷拓新作為推動歷史發展的文化活力。當藝術進入一個自覺狀態,藝術家的社會角色隨之復雜化,它必然成為各種利益與思想的競爭角力。中國知識分子和藝術家要全面打破自身角色的歷史被動性,還需要漫長的路要走,尤其畏懼權力的意識定勢是中國藝術內在貧血的主要根源。傳統藝術是追求一種避世的、回歸的、懷舊的精神寄托,如果當代水墨藝術繼承了這一貧血癥,那意味著專制主義極權在中國年壽未盡,它像夢魘一般纏繞每個活生生的藝術家,他們的人格個性、才華智慧和思想感情都無法獲得自由展現,僅僅作為既定歷史的一個充數。